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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謂的遙遠,也許就是那些應該已經被遺忘的。

(一)
電話響了,電話那頭是豬皮。

豬皮是我的國中同學,正確來說我們小學就認識了,
同班五年後我念普通高中,他念職業學校。
現在和他弟弟在保險公司上班,詳細狀況其實我不是很清楚,
不過聽起來他似乎蠻喜歡現在的工作,跟我聊了很多壽險的事情。

「你這禮拜天有沒有空啊?」他問。
「禮拜一要考試,怎?」自從念醫學系以來,最常沒空的原因就是考試。
「我想約以前國中出來吃飯耶,好久沒開同學會了。」

算一算上次同學會好像有兩三年了。
也不知道是誰畢業前發的誓,說每年都至少要辦一次同學會。
但是過了七年多,大概誰也沒有空或沒想到要辦吧,所以發誓是沒有用的。

「嗯,我再看看吧,幾點在哪。」抓了便利貼抄下,隨手往桌上擺。
「要去的話我再打給你吧,謝謝。」

豬皮說的那家店,阿丁在那當店長。
高中畢業之後他似乎就在那裡做店員,
後來店長往總公司升職了,他也就順著機會往上升到店長。
不過這一切也還是聽來的,其實我跟阿丁也好幾年沒聯絡了,
電話也弄丟了,因為我換過兩隻電話,SIM卡塞不下那麼多號碼。

突然想到畢業旅行的時候,在墾丁的五星飯店我和豬皮想聊通宵,
結果最後他想睡了,坐在沙發上他慢慢地打瞌睡,
我把他搖起來叫他去睡床上,然後自己也跟著跑去睡。
那是一個四人住的房間,有兩層樓,
我們睡樓上的床,另兩個同學睡在樓下的和式地板上。
其實本來我是找不到人跟我一起住的,
與其說找不到,倒不如說大家都會找其他人,因為他們都以為我有人找了;
豬皮是一開始就找我了,然後他好像也以為我會再找到兩個人,
結果最後有四個人兩兩落單,我們就順勢一房了。

聽起來好像有誰被拋棄一樣,但那時候的我並不這樣想,
因為豬皮一開始就找我了,另外兩個人也是彼此找好了,
我們只是找不到第三和第四個人罷了,所以一點也不蒼涼。

最後我還是沒有去同學會,因為要考的東西實在太多了,
要見的人也都太久不見了,這和聯誼似乎沒什麼兩樣,
只是你碰到的人大多你都還記得臉,名字就是另一回事了。

一週後我在網路上碰到豬皮,他說小建和珩都到外地工作了,
小建去了台中,珩在台南,短期內應該沒有回台北的打算。
很多人都當兵回來在找工作了,我讀的那個學校念大學的人不多,
所以出社會的年紀普遍比較早,結婚的時間點也不晚。
莉是我們之中最早結婚的,她在我考大學聯考那天生了一個女兒,
比老師還早,老師的女兒還比她女兒小了兩三歲;
後來有沒有再生小孩我不知道,我猜大概有吧。
最後一次去同學會的時候她也有來,已經從年輕小女生變成媽媽了。

不知道Ben有沒有去,Ben和我算是很奇妙的朋友。
曾經很要好,參加過同樣的社團,但在最後的一年多我們一句話也沒說過,
誰也不知道為甚麼,我就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,然後他也一樣從我這消失。
在我們都上了大學之後,忘記是誰先加誰MSN,我們又聊了起來;
我們都不記得為甚麼要不理對方,為甚麼要不說話,
就像所有的童話故事公主非得和王子在一起不可一樣,沒有任何道理和原因。
接近二十歲,跟國中是不一樣的,沒有誰還可以活在以前的時間。
所以Ben已經不是以前的Ben了吧,我想,我猜我自己也是。

小清很喜歡Ben,我鼓勵她畢業前寫告白信給Ben。
她最後寫了,但是沒有在一起,在一起是一兩年以後的事情了。
她問我高興嗎,我反問有甚麼理由要高興呢,
小清說因為我給她很多很好的建議,她以為我想湊合他們。
「啊,這樣。」我笑著應她。
其實當時的我並沒有刻意想怎麼樣,就只是順勢而為罷了。
「因為你們本來就該在一起的。」我這樣想,但是沒有說出口。
高中畢業前小清和Ben分手了,我也不知道為甚麼。
「雖然會在一起,但是你們最後還是會分喔。」

我是個愛放馬後砲的人,我很有自知之明。

有人當店長了,有人結婚生小孩了,有人不在台北了,
有人還在唸書,有人在當兵,有人不知道到哪去了。
我們分了又合,合了又分,誰也不曉得我們最後會到哪兒去。


(二)
DO跟我走在欒樹道下。

「小時候一直以為你喜歡到山上。」DO突然說。
「這樣,那你一直誤會了。」我笑著說。

我小時候就認識DO了,DO是個嚴肅的人,
而且死腦筋,別人說甚麼總聽不進去,只會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。
可是他卻願意聽我說話,這點我一直想不通。
我沒有問過他為甚麼,因為我們之間有默契不聊這之類的事情,
他也很少主動跟我聊過去的事情,或者私事;
並不是我不喜歡說,而是我們沒有這個習慣。

「以前要帶你到山上,你都不會反抗啊,
不像其他的小孩,要去不想去的地方時就會大吵大鬧。」DO繼續說。
「所以我才以為你喜歡爬山,每次假日都想說要帶你出去。」

DO比我大了蠻多,小時候他是蠻愛帶我去郊外沒錯。

「為甚麼要反抗呢,如果我反抗你就不會帶我出去嗎?」我問他。
「我還是會帶你出去。」DO笑了繼續說。「但等你長大我才發現這件事。」

其實我並不是很在意這件事,但DO似乎露出一點點悵然的眼神。
為甚麼呢,我想問,但是我們並不習慣問這類事。

小時候有一陣子,大約八歲吧,我總是滿懷希望父親回家的時候拿著一包東西,
然後說,喏,這是給你的禮物,是掌上遊樂器喔。
如果不是掌上遊樂器,也可以是機器人模型,或是黏土組合,
反正就是這之類會送給小男孩當作禮物的東西。
並不是真的想要那些東西,那只是一種感覺,或者可以說是一種任性,
一種身為孩子可以向父母要求、天賦的孩子的任性。
但這樣的狀態並沒有維持太久,應該不到半年就消失了,
因為我認為就算父親真的送我甚麼,長大我也不會記得,
我也不會因為他常買東西給我,就變得比較孝順;
當一切事理都只能用物質衡量的時候,會變得很悲哀。

這竟然是一個八歲男童的想法,每次想到這裡都會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正常人。

DO也是一樣,其實我喜歡去海邊,但是他從來都不知道。
我很討厭去山上,山上總是有走不完的階梯和突然出現的小蟲子,
不時還會被路邊的樹和草割傷,或被其他山客的狗吠。
所謂山中清爽的空氣,我從來就感受不到;
到海邊可以玩沙子,泡海水,玩球,不是比山上好玩多了嗎。
但是我不想和DO說,因為我知道DO很喜歡去山裡,
如果他希望我和他一起去爬山,對小時候的我來說其實也沒有甚麼損失,
我只是不喜歡而已,他卻可以因為去山上興奮好幾天。

「有啊,我也有帶你去海邊。」DO突然想要反駁似的。
「但是我喜歡去沙灘,你都喜歡帶我去岩岸。
因為你都說沙灘不漂亮,你覺得岩岸才好看。」我說。

對DO來說岩岸和山是有類似的地方吧,
我猜他不喜歡把身上弄得沙沙的,回家還要清沙子什麼的,
他就是那種怕麻煩的大人,一切從簡。

「這樣。」DO用一貫的簡短語氣應著。
我聽得出來他其實不知道該說甚麼,但我也不想用甚麼安慰他,
DO再也沒有機會帶我出去玩了,所以爭辯這些甚麼意義也沒有不是嗎。
既然他起了頭,所以我才告訴他小時候是甚麼樣子的,
否則讓DO記憶中的我,永遠都是愛山的,他應該會比較快樂吧。

算了,我不是DO,所以不怎麼必要去臆測他是怎麼想的。
他問的時候我再說吧,如果他想知道甚麼的話。

後來DO和我一起回我家吃午飯,我半個月沒回家了,
母親弄了紅莧菜、榨菜燉筍乾、小魚乾、幾樣簡單的小菜和粥。
DO笑著對我說,我媽還是搞不清楚我喜歡吃甚麼。
我媽很驚訝,她說我不是上次說想吃這些東西嗎,
那其實是DO和父親說的,不過對我來說可以吃就好了;
雖然不喜歡紅莧菜、筍乾、小魚乾和粥,但總是母親煮的東西,
所以我沒有反駁甚麼,只有說下次回家的時候我想吃炸豬排。

母親愛吃白斬雞,不吃辣,不吃全素,不吃爛爛的東西,
喜歡看搞笑節目,喜歡看蠟筆小新,喜歡買日本的小東西,
偶爾和以前住在附近的楊太太去喝咖啡,三不五時會去SOGO或新光逛逛。

我的記性應該算不錯的吧,我想。


(三)
C和S可能會延畢,因為一個甚麼奇怪的考試沒有考過還是什麼東西沒搞定。

主任秘書打電話給K,說是找不到他們兩個,
而且有些規定上的東西他們自己也查不到,所以打去問K。
K照他記得的告訴秘書,秘書覺得狀況不太妙,
因為主任很乾脆地說就讓他們延畢吧,如果他們沒有辦法自己搞定的話。
秘書道謝之後本來要把電話掛了,K接著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找他們兩個,
她想了一下說沒關係,她找就好了。
然後K就「偷偷地」告訴我這個秘密。

原來事情並不是人原本想的那麼簡單。

我們都唸完高中,然後參加聯考;如果不滿意,我們就重考。
考上大學之後就一切海闊天空了,當時的我們都是這麼想的。
C和S在大二的時候不認為現在的這個問題是甚麼大問題,
所以就擱著,有朝一日一定可以解決的,現在學校卻不願意幫忙補這個洞。
其實也怪不了誰,因為其他人都沒問題,就只有他們兩個脫線鬼。

S知道之後很緊張,他很怕不能準時畢業,不能早點開始工作,
C好像沒什麼反應,他說反正就盡人事吧,他會想辦法的。
K說,自己搞出來的麻煩,就自己搞定吧,那都已經幾年的事情了,
擺著不做是他們兩個自己的問題,所以要自己承擔後果。

「很像你會說的話。」我跟K說。然後他就笑了。
「不然怎麼辦,我們要幫他們想辦法嗎,為甚麼?」
K就是這種人,因為他太負責,所以也認為別人也應該要夠負責,
至少對自己負責,自己的錯誤自己承擔,他最愛這樣說。

其實在某個角度K是值得佩服的,因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那樣,
每件事情都做得服服貼貼,從來沒有人抱怨K做的甚麼事不好。
只是偶爾對他的態度有意見罷了,有人就是不喜歡太認真的人。

「如果他們自己都不在意了,我們又為甚麼要替他們操心?」K繼續說。
「這樣只是讓這些人養成依賴習慣,我的小孩萬一這樣我一定把他吊起來打。」
K的另一個特徵就是想很遠,所以常被笑說想太多,
但事實常常證明他是對的,他想到的事情往往最後都會發生。
然後他會很驕傲地跑來跟我說「開玩笑,我半仙耶」,
他只會跟我這樣說,因為我不覺得這樣做很討厭,其他人就不一定這樣想了吧。

他總不能理解像C或S這樣的人的想法,
「為甚麼就不早一點把事情做完呢」也是他的口頭禪。
現在C和S碰到窘境,也開始四處求援,
K不是壞人,所以和我一起幫他們兩個的忙,
只是他會一直碎碎念,說當初如果如何現在就不用怎樣了;
C和S理虧,他們沒有說甚麼,但我想他們應該很想叫K閉嘴吧。

對現在的C和S來說,未來遠比他們想像中的遙遠吧。
像個小型的蝴蝶效應,兩三年前沒擺平的事情,
現在可能要用對等的時間去彌補,然後承受許多無形的壓力。

對K來說,或許其他人都是不同世界的人吧。
遠在幾百光年外的外星人之中,或許會有他口中「可以理解的人」。

我們都只不過是人罷了,對吧。
所以未來才會一直都在看不見的彼方。


(四)
能看到這裡的人,謝謝你。

我發現我不小心打了四千多字,這已經是短篇小說的篇幅了;
但內容卻零碎不堪,然後又莫名奇妙,
讀的人大概只會感到一陣抑鬱,所以謝謝能讀完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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